西狩获麟

那么请你也不要害怕,不要向命运妥协。
复活吧!我的云五!魔阴身!发作!

【乐黄】故国神游03

*微乐策。现在还不太明显。后期才会有,并且应该不会点破。

*明末清初时代背景。文风仿照明清小说(但不走章回体),半文不白。

*出于一点私心。张佳乐以张岱先生为原型。其他人物并无历史原型,不要较真。不了解相关历史不影响阅读。

*本章主要铺垫张家内部的矛盾,乐黄互动之后会增加。慢热警告





03.鲁藩烟火

上元灯节。张府一派结彩张灯,好不热闹。

家宴方散,祖母年老体弱,早早不支,已教一干丫鬟伺候着回房睡下,其余嫡庶姊妹兄弟,除却年岁过小的已叫奶娘抱走,皆重备了一身鲜亮的衣裘,成双入对相携着,约往秦淮看灯。

张佳乐掩上书房门出来,便见一派热烈非常的景象。性顽如他却一反寻常,未出声叫住让主管准了假的丹砂等一干童仆丫鬟——个个正自得其乐相招呼着从偏门飞了出去,平常给人使唤忙活实属不易,由他们快活去罢。张佳乐目彼远去,微翘嘴角,拢了拢锦缎大红袍子,一回身敛了笑,自个儿望井栏上一坐,抬头望那一轮明月出神,怔然不似平日,竟显出几分茫然落寞来。

“这上元一过,你行冠礼眼见一年了,且不论寻常男子已娶妻纳妾,好歹收了心读书求仕,你看看你混账成什么样子?”张父严词犹在耳际回响。

“你现时可倚仗父亲母亲(即张佳乐祖父母)偏爱,纵情享受,然不学无术,安能逸乐一世乎!”

“言尽于此。我乏了,你仔细琢磨去罢。”

“依父亲之见,得是一心功名进取,弃早产的病弱妻室于不顾才是大丈夫所为了?”

“你——!不孝子!”张父亦未料得张佳乐竟还了嘴,一时给揭了伤疤颤手半晌语无伦次,震怒不已。

“可见父亲亦不曾思虑周全。不肖以为自己未尝理清个中牵系抑或所谓先后轻重,是以自是不愿成家纳室,突然误良家丽人终身而已。”不等张允叱骂,张佳乐见了礼告退:“父亲想来无他事吩咐。上元佳节,父亲随圣驾放鳌灯亦劳顿以极,还当早些歇息。不肖告退,不做叨扰了。”遂转身,阖门,但闻门内一阵竹简落地声,亦作耳旁风由它过了。

出神间未觉身后有人步近,张佳乐偏首回头,原是长兄张佳永来了,面上多有关切之色。只听他叹道:“怎地又同父亲犟了?”

张佳乐抿唇不言,摆摆手,良久道:“老头儿不就那样子?我以为大哥早习惯的。”

张佳永皱了下眉,温言劝道:“上元佳节,自家人何以闹得如此不快,岂不教外人笑话。”说着又叹了声:“不指你同父亲赔不是,眼下秦淮灯火正盛,你现下叫个下人同去,还能凑好一会子热闹。”

“丹砂他们几个自去耍了。秦淮……年年也不过就那般,没甚么新奇。唔,我一会子自去罢,兄长不必为我忧心。”

“自去耍了?下人如何不懂事至此!你也是,平日里过分纵惯着了。”张佳永闻言眉头一皱便要叫主管问话。张佳乐好歹劝住了他,嬉皮笑脸打着哈哈扔下一句“这便去也——”,一溜儿没了影。

 

“兄长可知姑苏县丞喻文州么?”这问终究让他咽了回去。

不像。还是太不像了。

他心下苦笑。

 

秦淮十里河坊,本就是繁华盛极之地。上元灯节,更是人声喧沸,如昼夜倒置一般。既是奔赏灯而来,人潮自是由胜白日。遑论崇祯帝率百官放鳌灯才摆驾离去,此番瞻仰天颜来瞧热闹的黎庶百姓还未散,更是将十里秦淮挤得水泄不通。

张佳乐逆着人流寻隙插缝而行,免不得还是要撞到人,遂手拢外袍侧身漫行。春寒料峭,虽雨水已过,可入夜侵寒,仍是丝丝缕缕浸入衣裳,没能叫这繁盛喧嚷的各异灯火与人群弱化半分——只是这满城花灯,张佳乐忖着,确乎给人以向阳春暖般的幻影来。

沿街各处是高张的灯与成串儿的灯谜,纸皮儿内光影字迹在夜风与人群擦碰中晃动纠缠,周围尽是些仰首细读、皱眉苦思的老少。张佳乐漫不经心一扫而过,却忽而听得一小儿哭闹:原是他中意那盏狗儿灯,却总也猜不准灯内的谜语,正自猴急。旁立一村妇,苦劝不得正自焦头烂额着。

张佳乐看着好笑又可怜,便挤将过去,指尖一勾挑了那灯内字条来观,只见上书:雨恨花愁同此冤,啼时闻处正春繁。

张佳乐一见便笑了,此句出自唐时来鹄《子规》一诗。倘读过些诗书便多有印象,况句中意象大都明白,亦算不得难题。只是村妇与稚子怕是不明其意,方踟蹰半日而不得。

张佳乐取下狗儿灯,朗声念,“雨恨花愁同此冤——子规子规,故国难回,杜宇归不得也——”说着一扬首冲里面一读书人打扮的清瘦男子示意一番,“泣血愁恨,果然奇冤。”末了他噙着笑作结,尔后微微躬身,将那狗儿灯递与一脸茫然方才止了哭闹的孩童。那村妇见状喜形于色,搂着孩儿连声道谢,这才牵着满心欢喜的孩童,转身淹没在人潮灯海中。

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却不干了,颇有些不快地一拱手,“兄台心善,念着童稚村妇,小生实是钦佩。只是兄台坏了廖某此处猜灯的规矩,”说着他无奈一笑,“还望兄台莫要再如此助人为乐了,小本生意,甚是不好做。”

张佳乐悻悻——这灯谜确是应先出了铜子儿才可猜的,猜不出亦要不回,图个应景罢了。若个个都能叫人猜了去,那制灯人确亏大发了。他忙赔了个不是,略一思索,道:“不如廖兄借我纸笔,我替兄台新写个谜面可好?”说着,他真个手腕一翻,拈起廖生案上枯笔,在墨上胡乱舔了舔,便奋笔书曰:

“书山十载蹒跚,学海几经摧折。椎心泣血,得而不得,百年一梦。”随手便挂于莲花灯下,转头问廖生:“此番可好。下添一句‘打一虚实之物’便成了。”

廖生瞠目,凝视谜面半晌,正自连声喃喃“好字、好字啊”。一回神却见张佳乐已在几丈外,忙叫住他追问:“谜底何解?”

张佳乐摆摆手撂下句:“百年前卢生梦中曾有体悟——不过‘功名’二字罢了。”留那廖生早早淹入人潮,自个儿回味去了。

 

张佳乐寻了个人潮稀处的酒坊,要了坛陈年女儿红拣河边位置坐了,由那店家替他斟好酒,便解下披风先猛灌了一口,眯眼看河上灯火——几盏莲灯方自对岸几个盛妆仕女手中漂出,正沿流水款然而下。张佳乐倚着石栏直盯得有些目眩,手腕一扬倒下杯酒注入河水,微闭上眼也学对岸几个姑娘家似的想心下默念些什么,却是空白了半晌,竟不知何所念也。他怔了好一会儿,几个仕女已结伴走远,莲灯也不知漂望何处了,他这才又闭了眼,心中默叹一句。

愿……祖父祖母,喜乐安康,长命百岁。

如是又不知灌了多少女儿红下肚,周遭人声已不复先前一般热烈。张佳乐依稀觉腹中火热,倦意上涌,酒杯滴溜溜地从他手中滚出,在桌边险之又险地晃了晃,好歹是省却了粉身碎骨的命。一旁小二上前手势,却见这锦衣红袍的贵家公子哥儿,已在渐凉夜色中眯着了。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五。鲁藩。

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

张佳乐不日便及冠了,叔父张珩笑着打趣他逍遥自在好日子眼见便要到头,叫人心生同情得很,便带他来赶这名动天下的鲁藩灯会,“开开眼”。

张佳乐在张府虽有祖父母疼,可到底怵父亲多些还算安分,唯有这个二叔他是浑然不怵的,皮起来全然没个子侄辈的样儿,张口便接了句,“哪儿比得珩叔,行至而立依旧风流遍秦淮十里河坊,我听闻就连姑苏章台楼上,都流传着您那风月事迹呢。”

张珩笑骂了句混账东西,狠拍了把他后脑,道你道我不知你一掷千金买秦淮天字坊苏婉儿一夜,只就杯酒侃了一夜的美事?

“嚯,翌日,张氏二少风流不俗天人之姿立时传遍秦淮十里,那苏婉儿更是一曲倾心公然引为知己。却说那个杨柳岸依依曼影晓风温柔,才子佳人自是不必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

张珩一昂首拿出一派说书先儿的腔调,演绎得不可谓不绘声绘色。张佳乐笑着骂娘,折扇哗啦一收,反手给了人一下。两人正似两个同龄少年,沿街嬉闹了一路。

说话间两人过了城中玉水桥。一时间,左右民居陡然疏落,视界旷达,灯烛缤纷炫目犹胜星月辉芒,扑面而来。纵使张佳乐出身世家,纨绔中亦可谓“老资格”,仍是叫这恢弘盛状惊得一时失语,身后小厮熟稔更是呆立当场,不知今夕何夕。

张珩早有预谋,面有得色把眼瞅他,口中啧啧:“谁料这天下竟也有让张二少惊立的灯景,某自得好好玩赏一二了。”

说着手腕一抖,扇面哗啦舒展开,他径自扔下张佳乐就地愣怔,“走了,找我相好去。二侄子,子时薛家柱,某自在那候你玩赏归来。”这便领了两个随从,转眼消失人海烟火中了。

放眼长街,烟火明灯,如烟如炬。其间平民百姓,宫娥僚属,诸王公子,队舞乐工,鱼贯穿梭,往来如织,一时间叫灯辉相映,靡不具成灯中景物。更可奇的是那烟火绚然,烟火盛处,人马亦成烟火中景物了。

——鲁藩烟火,真可谓妙天下啊!

“公子?”丹砂唤了声。张佳乐这才恍然若大梦初醒。原以为金陵上元,十里灯景,已是繁华之盛。岂料这由明太祖伊始世代因袭的鲁藩王府竟能有如此气派,纷繁炫目至此几夺天地之色,叫人叹服。

主从二人挤过熙攘人群,好费了番力气方至鲁王宫。王宫内外,光影烟火炫彩纷呈,使见者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宫殿前搭木架数层,上演“黄蜂出窠”“撒花盖顶”“天花喷薄”等烟火,无不大有可观。四旁又有珍珠帘八架,架高二丈许,每帘各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大字。每字高丈许,晶映高明。

张佳乐忖这等王公贵府总都要拿些个忠孝礼义的仪仗来表他的忠诚之心的,第一眼瞧去虽则蔚为大观,样式新颖,却也不甚稀奇。前方人群攒动,却让出一条道来。张佳乐定睛看去,登时这叫一个瞠目结舌。

——原来,那帘架下又以五色火漆塑狮,象,橐驼之属百余头,上骑百蛮,手中持象牙,犀角,珊瑚,玉斗诸器,不可谓不气派。张佳乐绕行徐观,那器中又有一番乾坤,原是“千丈菊”“千丈梨”诸火器,兽足蹑以车轮,腹内藏人。百蛮一出,黎庶皆避。旋转其下,百蛮手中瓶花徐发,雁雁行行,且阵且走。移时,百兽口出火,尻亦出火,纵横践踏。端门内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张佳乐只觉耳目攫夺,看者更是无不屡欲狂易,恒内手持之。一时间天地失色,再有别处烟火张灯,俱成俗物罢了。

一旁冷不防窜出一人,踉跄间径直撞上了张佳乐。张佳乐给撞得一惊,定睛看去却是个侍卫打扮的少年,眉眼分明,双眸中似有清光乍起又让他不动声色地悄然敛去。此刻他满目张皇歉意,连声道:“哎呀对不住这位公子!”又很快地跑开了。

丹砂扶住了张佳乐,眉毛一扬便要呵斥,张佳乐抬手制止了他。他略微理了理衣袍,一摸腰间皱起了眉——腰间那枚祖母赏的金镶玉挂饰不见了!好家伙,竟然是个贼子。

“公子,这可怎么办啊!”丹砂气急,嘀嘀咕咕直骂,“看他穿着普通也就罢了,怎的手脚恁地不干净!”张佳乐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来,宽慰丹砂道:“不碍事,回去跟祖母禀明了再讨一个便是——”

张佳乐恍惚起来,直觉自己应是拍了拍小僮便继续逛灯会直至与张珩相约之时,而他却难以自持地向那少年的身形追去。元夜灯与月与烟火人群熙熙攘攘,千姿百态地伸展在他眼前,然而他似乎总能一眼辨识那个灵动轻盈的背影,人潮由急湍喧豗逐渐稀释作静水细流,压迫在人胸口阻挠着前行。

张佳乐跌跌撞撞跟入了青石铺就的巷道,终于像是被封冻一般动弹不得。只见两个面目并不清晰的少年蹲在一个衣着褴褛的老者面前,一个侍卫打扮仔细地给老者喂食,另一人有说有笑在一旁陪老人聊天。少顷,少年的谈笑声悄然止息了,那侍卫样的少年哽了一下,还想喋喋不休,被一旁的同伴拉住,缓慢而沉默地摇了摇头。他将手掌盖在老者双眼,轻柔地抚下合上了那双在贫困,苦难与人世沧桑中颠簸一生的疲惫眼眸。少年站起身,张佳乐这才发现他书生模样,只是衣饰素净,似乎也是清贫。他因蹲得过久踉跄了一下,一旁的侍卫连忙扶了他一把,只见那书生低下头拍了拍少年侍卫的肩膀,有些强颜欢笑地说着什么。少年侍卫咬了咬牙,猛地抬袖一抹眼,忽而眼神凌厉又凶狠地扫向自己。张佳乐一怔张张口却哑然失声,那书生迎面走来冲他略一颔首便擦肩而过,少年侍卫紧随其后,脸色不善,擦肩时猛地将一个冷硬的物事拍在了张佳乐胸膛。

张佳乐全身一震像回魂一般,倏然睁开眼,惊醒了。

 

夜色微凉。张佳乐半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秦淮在灯月交映下粼粼的水面,他揉着眉心直起身,险之又险地兜住了那滚在桌沿的酒杯。

微风吹着酒香与水汽丝竹声扑到他脸上,他这才彻底醒过来,方知梦回鲁藩烟火大会,乃是黄粱一梦。一时间,梦中不甚清晰的脸容登时有了具象,书生与少年侍卫的眼神刀子一样刻在他心坎上。原来……原来,不正是喻县丞,和那黄少天吗。

去年灯会,他本不曾去追黄少天,只是末了撞见喻黄二人立于巷中。彼时丹砂眼尖,认出来黄少天乃是那碰了张佳乐又顺走玉佩的“贼子”,立时忿然叫住人。黄少天——那少年侍卫就是以这样的眼神,剑一般刺来,随后重重的将那块玉佩拍在了张佳乐胸膛。

原来那日,两人才在穷巷中送走一位布衣老者。在灯月绚然的元夜,在繁华以极的兖州鲁藩。张佳乐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块去年灯会时失而复得的金镶玉坠,胸中郁结难忍。

一袭赭红衣袍从他身上滑落,张佳乐皱眉,衣袍并不十分厚重,勉强替他挡了些许夜半侵寒,倒像是舞榭歌台里歌女名妓常用的样式。不过着色深沉,又不似寻常花枝招展媚眼如丝的芙蓉面。环顾四周,不见有人,张佳乐只好将那衣袍收好。若是来日有缘得见这位歌女,再好好谢她罢。

酒家打烊了。张佳乐丢下一锭银子,拂衣而去。

 

街头店铺大都收拾干净,人群也早不复熙攘,徒留一地的灯笼纸,糖棍与灯中扯下的字谜纸条,眼下正一片狼藉地躺在街上,时不时让夜风卷起一点边角。

张佳乐行至矮墙下,缓缓蹲下身。那里半躺着一个搂着婴孩的妇女。母子二人满面风尘,形容憔悴,面上映着秦淮的灯火,已然陷入了沉睡。张佳乐猛然抓紧了腰间的玉佩,一把扯了下来,而后小心翼翼地,塞入了那婴孩的襁褓。

张佳乐站起身。他转头看向丝竹声隐约的阁楼,忽然感到一阵野火烧尽春风难生般的荒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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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真的好难写……我难产致死(。

之后应该会稍微好一点,但我先咕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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